隋唐两朝志传
〔明〕罗贯中 著
简体中文版 中华传世珍藏古典文库
©艺雅出版社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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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N 4057664096739
最后修订:2018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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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兴宫室剪彩为花
第二回 隋炀帝游幸江都
第三回 窦建德兵杀郭绚
第四回 杨义臣扫清河北
第五回 杨玄感兵起黎阳
第六回 瓦岗寨群雄聚义
第七回 翟让李密据洛仓
第八回 李密移檄数帝罪
第九回 文静世民议大事
第十回 世民说李渊起兵
第十一回 李渊遣使如突厥
第十二回 唐兵大破宋老生
第十三回 李渊合兵围长安
第十四回 李渊奉迎立代王
第十五回 屈突通潼关射子
第十六回 王世充东都救援
第十七回 含嘉城秦琼战丘瑞
第十八回 李密诱杀翟让
第十九回 化及江都弑炀帝
第二十回 化及鸩杀少帝
第二十一回 李渊受禅即帝位
第二十二回 窦建德自立夏帝
第二十三回 凌敬义说杨义臣
第二十四回 冀州城麴棱降夏
第二十五回 刘黑闼智赚范愿
第二十六回 化及招募众豪杰
第二十七回 范愿大战宇丞基
第二十八回 聊城暗火烧仓库
第二十九回 义臣智破杨士览
第三十回 杨义臣遗书睡榻
第三十一回 秦王北邙山射猎
第三十二回 秦王被擒囚南牢
第三十三回 徐世绩私放秦王
第三十四回 王世充借粮背德
第三十五回 秦叔宝洛阳大战
第三十六回 魏征四马自投唐
第三十七回 殷开山独战四将
第三十八回 秦王十计羞李密
第三十九回 刘武固定扬称帝
第四十回 宋金刚义释张达
第四十一回 元吉逃回长安城
第四十二回 石州唐兵败崇茂
第四十三回 唐杀民部刘文静
第四十四回 废越王世充篡隋
第四十五回 李世绩复归大唐
第四十六回 苏世长结连朱粲
第四十七回 世绩云游访叔宝
第四十八回 秦叔宝弃郑投唐
第四十九回 叔宝污敬德画像
第五十回 郭孝恪谋退北虏
第五十一回 世绩大破王行本
第五十二回 柏壁关唐刘大战
第五十三回 美良川秦王三跳涧
第五十四回 敬德三鞭换两锏
第五十五回 世绩智取柏壁关
第五十六回 唐兵介休烧粮草
第五十七回 金刚败走北突厥
第五十八回 休城敬德诈降唐
第五十九回 刘世让谋杀武周
第六十回 敬德举介休降唐
第六十一回 单雄信割袍断义
第六十二回 尉迟恭榆窠救主
第六十三回 李世民兴兵伐郑
第六十四回 窦建德兴兵救郑
第六十五回 窦建德大战唐兵
第六十六回 建德败走牛口谷
第六十七回 楚朱粲醉烹段确
第六十八回 尉迟恭怒击妖妇
第六十九回 李秦王平定东都
第七十回 孝恭李靖破萧铣
第七十一回 刘黑闼反唐报仇
第七十二回 黑闼箭射罗士信
第七十三回 肥乡城唐兵大战
第七十四回 建成平定河东府
第七十五回 秦王谋据洛阳城
第七十六回 秦王推刃同气
第七十七回 太宗代父即帝位
第七十八回 李靖阴山破突厥
第七十九回 玄武门奏七德舞
第八十回 太宗废太子承干
第八十一回 薛延陀纳币绝婚
第八十二回 秦琼含血噀敬德
第八十三回 太宗教场定先锋
第八十四回 薛仁贵降服火龙
第八十五回 唐太宗跨海征辽
第八十六回 薛仁贵五箭取榆林
第八十七回 摩天岭三雄被戮
第八十八回 李世绩祭白玉山
第八十九回 白岩城红袍战白袍
第九十回 高丽王舆榇出降
第九十一回 褚遂良叩头流血
第九十二回 武氏杀王后萧妃
第九十三回 薛仁贵三箭定天山
第九十四回 废中宗武后专权
第九十五回 李敬业起兵匡复
第九十六回 李孝逸兵败敬业
第九十七回 娄师德唾面自干
第九十八回 千骑奔斩李多祚
第九十九回 诛韦后睿宗即位
第一○○回 李太白立扫番书
第一○一回 华阴李白倒骑骡
第一○二回 安禄山范阳作反
第一○三回 禄山计困颜杲卿
第一○四回 真源令张巡起兵
第一○五回 张巡缚草计取箭
第一○六回 哥舒翰灵宝战贼
第一○七回 马嵬驿杨氏伏诛
第一○八回 张许协守雎阳城
第一○九回 睢阳城张许死节
第一一○回 骆悦杀贼史思明
第一一一回 郭子仪大破吐蕃
第一一二回 吐蕃回纥连入寇
第一一三回 郭子权权重天下
第一一四回 段秀实笏击朱泚
第一一五回 李晟斩汶复京城
第一一六回 李希烈杀颜真卿
第一一七回 陈仙奇毒杀希烈
第一一八回 李瑀雪夜克蔡州
第一一九回 韩文公上佛骨表
第一二○回 韩文公雪拥蓝关
第一二一回 柳公权用笔谏帝
第一二二回 王仙芝大寇荆南
隋炀帝姓杨名广,小字阿摩,弘农华阴人也。汉太尉杨震之裔,文帝坚之子。为人资辨敏捷,贪虐荒淫。初封晋王之时,贪心不足,欲夺其兄杨勇太子之位。无计可施,乃谋于安州总管宇文述曰:“吾兄懦弱,素无令德。父皇立为家嗣,有失人望,不足以承大统。吾观满朝将相,皆非统驭之才;细推英雄,惟有公耳。”宇文述惊曰:“殿下何出此言耶?某有甚德,奖誉太过。”广曰:“吾有一事,特来告汝,勿得漏泄。”宇文述曰:“愿闻其详。”广曰:“公抱勇敢之资,当国家之重任,吾欲夺兄权位,未有良策,盍与我图之?”述慨然许曰:“殿下欲谋东宫,何难之有。必须得一人相为辅翊,此事即成耳。”广曰:“遍观文武,皆土木之人,无可与谋者,愿指教之。”述曰:“吾见仆射杨素,帝之近侍宠臣也。此人见利忘义,多将金帛,以结其心,使于帝前日夜用意,事必谐矣。”广即探杨素诞日,以千金为寿。杨素大喜,受之,乃教广行孝,曲尽子情,承事父意。于是述、素二人协心共谋废立,旦夕于文帝之前,称羡晋王仁孝,恭而好礼,谦己下士,足有人君之度。谮毁太子懦弱贪淫,不足以当大位。文帝听之,遂自心疑,于是渐失爱于勇。勇不知是计,荒淫愈甚。帝大怒,遂废为庶人,而立广为皇太子。未及数日,广又谋勇而杀之。至仁寿四年,弑父文帝于太宝殿而自立,号为炀帝,改元大业元年。封杨素为尚书令,宇文述为许国公,加封开府仪同三司。
炀帝自即位后,纵心为乐,欲穷耳目之观,乃命舍人封德彝、宇文恺二人,奉诏营造洛阳显仁宫。南接皂涧,北跨洛滨。起发大江以南、五岭以北奇材异石,俱令送纳洛阳。又求海内丽花佳卉,珍禽怪兽,以实苑囿之中。自长安以至江都,离宫四十余所。乃遣黄门侍郎王弘径往江南,造龙船数万艘,以备游幸之用。又开永济之渠,南达黄河,北通涿郡。又穿江南之河,起自京口,直至余杭,八百余里。置洛口仓于巩城,周围二十里,内穿三千窖。置兴洛仓于洛阳北城,周围十里,内穿三百窖,每窖内可容粟八百石。又筑西苑,周围二百里。其内为海,周围十里,造成方丈、蓬莱诸山,高百余尺,无数台观宫殿,罗列其上。外有龙鳞渠,旋流之水,注于海内。渠畔建造一十六院,首尾相接,每一院以四品女官主之。堂殿楼观,刻龙凤之像,绘五彩之纹,极其华丽。旁筑御道,栽植松柏杂树。至于秋冬凋落之时,则剪彩为花,缀于枝条之上,常如春景。又于沼内剪彩为荷,帝每游幸,即去水而布之。时十六院之妃,争以肴馔美丽相高,以媚于帝。每于月夜,放宫女数千骑,游于西苑,作清夜游曲,令宫女善歌舞者,于马上奏之。自是之后,或游于渠,或玩于苑,俱以女乐相随,荒淫宴乐,无时休息。凡有所欲,不计其费,务令如意。日与美女沉醉于显仁宫内,笙歌盈耳,声闻数里之外。如此心犹不足,欲事远游。是时萧皇后者,扬州之妓女也。先事太子勇为妻,后帝杀太子,取立为皇后。后极有美色,甚得帝所宠爱。一日奏曰:“陛下此乐,不足为奇。欲穷耳目之观,必往扬州可矣。”帝曰:“汝乃女流,居深宫内室,何以识其景乎?”后曰:“妾乃生长于彼,何所不识。虽未能遍览,亦每听闻是天下最乐之地,名贤隐迹之乡。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如长春之景,南北往来之人,无不停骖瞻仰。今江都又有离宫,游玩于彼,岂不美乎?”帝闻奏大喜,即下诏,准备车驾前行。是时,群臣闻帝欲远游,无不惊骇。次日会朝,忽有一臣,峨冠博带,皓首浓眉,进朝上谏。众视之,乃京兆万年人也,姓高名炯,字昭玄,官封尚书仆射之职。敬具谏表呈上,帝于御案览之。表曰:
臣闻自古人君以政治为先,声色为戒。奢者祸之基,淫者祸之本。昔周穆巡游而有胶舟之失;始皇远行遂致沙丘之亡。今陛下不务修德,外纵强越,内兴土木,殚费财力,资益寇仇,大为不可。处于瑶室琼宫,宴乐至矣,尚犹不足,而欲远游乎?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况以万乘之尊,累欲轻出,倘有敌人乘虚而入,内生不测,陛下将安所适?乞以二君为戒,罢巡游,远谗佞,黜美人,理国政,则社稷生民无疆之福。臣今披肝露胆,伏惟圣德,照臣愚悃,万死不辞。
帝览罢,勃然怒曰:“今承平之世,朕仿古为治,筹策已定,汝何出逆耳之言,以忤朕意耶?”言未绝,只见内史舍人虞世基出奏曰:“仆射所奏非矣,陛下圣鉴不错。古者天子有巡狩之理,诸侯有述职之事。譬之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即自朝歌暮唱,东乐西游,何况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乎!且人生如白驹过隙,与百姓同乐,有何不可?昔穆王、始皇之游,皆因用人不当,朝廷之上,朽木为官,以致贻祸。今则四海升平,兵强国富,监国之严,护卫之谨,虽有万里之行,有何虞哉?”帝曰:“卿所见甚明,大合道理。高炯之表,情实违忤,本欲加诛,系是先朝老臣,权罢其职,免为庶人。”遂命越王侗、与光禄大夫段达、大府卿元文都、民部尚书韦津、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右司郎卢楚等总留后事。帝作诗留别宫人曰:“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于是遂发文官武将五百余人,带领雄兵二十五万离了显仁宫,安排香车宝马,玉辂神驹,径望江都进发。但见船骑并往,水陆双行。帝坐龙舟之上,其舟楼阁殿甍宫院之式,一如长安所造。内藏宫娥彩女,鼓乐骈阗;更杂以百戏,歌舞于前。随行大小之船五百余只,首尾相接三百余里。两岸挽船之夫八万余人。夜则秉烛,照耀如同白日。骑兵辅翊两岸而行,旌旗蔽野,剑戟森严。所过州县,官吏于五百里内皆令供献酒食,以飨军士。丽泉有诗云:
大业之年九十秋,长驱百万离神州。
只因昏主江都乐,致使英雄血泪流。
总批:炀帝以逆谋而坐承大统,已不可君临天下;况奢纵不已,又欲车驾远游,以穷耳目之观。虽有高仆射之正谏,其如虞世基之从谀何也?亡道若此,而能保其不身弑国亡乎!
人马前进,行了数月,哨马报来:近前已是江都地界。帝览其山川胜概;果是天仙之国,繁华之地,欣然大悦。居于行宫,顾谓近臣曰:“萧后每与联称扬州好景,今日顾眄,信是人间之三岛,现世之蓬莱也。长安虽号神京,大是不同。不知此外,更有可乐处否?”虞世南曰:“天下佳丽之地,万不及江都;然以臣观之,宫殿虽多,皆非美饰,不足以当圣驭。帝欲称其游览,莫若重建台榭,使匠人绘饰五色龙纹,务使层峦耸翠,上出云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如此壮丽,陛下娱游,始可乐矣。”帝闻奏大喜,即令封德彝部引工匠二百余人建修台榭。德彝领命,即使匠人经之营之。果然不日成之,建一台,号望云台。台上高可望三百里,台下可容数千人。所建御苑,周回一百余里,前后花榭,罗列相接,尽植奇花异卉,蓄养怪兽珍禽。又引太湖之水圜绕花榭之前,通船往来。左有香来溪,右有百花洲,须三秋九夏,花香不绝。又令宇文恺领工匠建有书会楼、迎宾轩、临水阁、八仙洞、步云桥、玩月台、木樨亭、荼蘼圃、临溪馆十余处,所费巨万。但有谏者,即斩以示众,群臣恐惧,不敢复言。日与萧后游于望云台上,选美人善歌舞者数十,列于坐侧。至是溺于酒色,不理政事,惟以游乐为先。每逢春日融和,则赏于燕游堂,令数十嫔妃左右扶拥相随,盘桓于牡丹亭、芍药圃。五步一亭,十步一榭,逢亭即宴,遇榭而歌,丝竹之音不绝。帝回顾百花妍媚,亲折数枝,插于萧后之鬓曰“子如日夜立于万花丛下,朕不知花貌类子,而子貌类于花耶?”内竖进曰:“以臣观之,后之于花,媚又有甚焉。”帝大悦,取酒内竖,以其善观花貌也。丽泉诗云:
春铺上苑百花丛,景物鲜妍绿间红。
往日欢娱今不见,教人赋罢怨东风。
夏则驾一叶轻舟,载以箫鼓,赏莲于临水阁。令嫔妃裸衣采莲于池内,使其自相戏舞,唱和采莲之曲,醉以碧筒之劝,帝与萧后抚掌大笑。遇盛暑,则至八仙洞内,就向冰山雪槛清凉之处宴乐无度。既而酒酣,遂与后妃相狎,无所不为,淫戏终日而罢。丽泉诗云:数十嫔妃去采莲,裸衣戏舞帝王前。
起来闲处从容立,信是蟾宫谪降仙。
秋则处于叠翠宫,赏于玩月楼,朝歌夜弦,宴赏不息;或于木樨亭顾盼黄菊迎霜之景。帝好驰射,每令宫人持弓箭以俟,忽见榭前群雁飞翔,帝谓后曰:“汝看朕射第二雁下来。”即向宫人手中取弓,单射一箭。言讫,弓弦响处,雁早落地。众侍称贺,始知帝有百步穿杨手段。丽泉诗云:迎霜黄菊绽三秋,玩月登楼乐未休。
忆昔欢娱如一梦,落花满地为谁愁。
冬则隐于藏春阁,与后拥炉而坐。宫娥围绕于侧,歌童唱女戏舞于前。每遇霜朝雪夜,帝自着狐裘,令数十嫔御引车寻梅。若遇崎岖险道,车迹不通之处,然后方返。丽泉诗云:梅雪争春腊正浓,隋皇车出馆娥宫。
美人不惜芙容面,曾向崎岖冒朔风。
是时,帝乐而忘返,不理国政,五日不治宫室苑囿。乐地虽多,久而益厌,每于游幸之际,左右顾盼,无可意之处,不知所往。乃问于群臣曰:“朕于盛夏,每苦其酷烈,欲择胜地,盖造行宫避暑,不知何地而可?卿等有可意者,为朕奏之。”时宇文恺笔力尤精,遂将天下山川景致,高下形势,尽作一图献上,指引帝曰:“臣观天下,分布九州,地舆不一。论其胜境,无如汾州。汾州地势坦平,盖造宫殿,务令高大。若得东西台阁,复道相接,使其四面玲珑,八风自入,陛下避暑,何所不乐。”帝然之。遂差宇文恺遍告天下,索取材木,俱令纳送汾州。复使封德彝带领良匠二百,盖造离宫。比及经营一年之力,方能有成。其周围二百里,前殿东西五百步,南北二十丈。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自殿下直抵汾阳之北,平遥之南。其阁道周驰,堪容走马;琼楼宝阁,极其华彩,一如始皇阿房之式。比及宫成,虽云避暑,每遇秋冬,帝亦游乐于其宫耳。史官有诗云:始皇荒乱建阿房,炀帝离宫立远方。
自是二君皆一体,相传不久致身亡。
是时,帝处汾阳之宫,朝夜游宴,极尽欢乐,全不理其国政,至诸国朝贡者,帝亦不知。但有所事,则皆付之有司。至是累召高丽王元入朝不至,中书侍郎裴矩奏曰:“高丽僻在海隅,箕子所封之国。自汉晋以来,臣伏中国,皆为郡县。今乃不臣,先帝亦欲征之久矣,恨力不及。今日国富兵强,安可不取。”帝闻奏大喜曰:“卿所言,安邦之志也,甚合朕意。”即与众臣商议,皆言必须御驾亲征,大兵压境,方能取胜。是日,帝先差使命往幽州,令总管元弘嗣径往河南、淮南、江南三处,造戎车五万乘,供载衣甲,河南、河北民夫以供军需,及于东莱海口造船三百只,以备水战。其官吏督役,昼夜立在水中,不得休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计以万数。调发天下之兵,皆会涿郡。江淮以南民夫及船运于黎阳,其洛口诸仓之米运至涿郡。大小之船,首尾相接,千有余里。所载兵甲、攻取之具,往来于道。数十万人,死者相枕,天下骚动,盗贼蜂起。至于诸镇节度,亦各据其所守之地,互相为乱。其时诸盗往往屯聚山林,侵掠州郡。
总批:阿房之建,乃始皇荒乱所为。帝游幸江都,而复创行宫避暑,极其奢丽,是其为亡秦之续矣。矧国政不理,而务征取高丽,以致天下骚动,盗贼蜂起,常能四时游戏也欤哉?
先说一人姓窦名建德,贝州漳南人也。家世为农,材力绝人,仗义疏财。时有乡人丧亲,贫不能葬,建德正在耕田,闻之遂解牛与给丧,乡党异之。忽一夜,盗劫其家,建德知之,乃立于户下,伺盗入家,即击死二贼,余不敢进。盗请其尸,建德曰:“可将一条麻绳系去。”盗即[奉]绳,建德乃自系尸,使盗自来曳出。建德见盗已去,遂[持]刀赶上,复杀数人,由是知名。时大业七年,正值炀帝[兴]兵伐辽,建德补充队长。欲行之次,会邑内一人姓孙名安祖,因盗民家之羊,为县令捕获,将安祖笞辱之。安祖乃持刀直入卫内,刺杀县令,人莫敢当其锋。安祖走匿建德家内。时山东饥荒,群盗蜂起,建德与安祖谋曰:“昔隋文帝之时,天下强盛,发百万之众,征伐辽东,犹为所败。今水旱为灾,民力凋敝,主上不惜民苦,而亲驾征辽;且往岁西征,十不一返;今疮痍未平,又重发兵,人情危骇,易以动摇。丈夫不死,当建功于世,岂为亡命之虏乎!我闻高鸡泊广阔数百里,其中葭薍阻奥,可以避难。今汝罹此大祸,官司捕急,无处藏身,不如乘闲私出,椎埋杀掠,足以自给。因得聚其豪杰,且观时变,以成大计。”安祖曰:“此言甚合吾意,正欲如此。”建德即招集无赖少年数百人,令安祖率之入高鸡泊为盗。安祖号摸羊公,是时有鄃县人姓张名金称,亦聚众万余,依于河渚之间,劫掠乡民,为害尤甚。又有蓚县人姓高名士达,聚兵千余,屯于清河鄙上。数处盗贼,不时往来漳南,剽掠杀人,焚烧乡聚,独不敢入建德乡间。意疑建德与贼相通,故不相犯。当日郡属之官缉探知之,遂将建德全家获而杀之。建德至河间,闻家属被戮,即率麾下二百余人逃入贼寨,投奔士达。士达自称东海公,以建德为司兵。未及旬日,安祖为金称所杀其众数千人尽归建德,聚众益盛,将有一万余人,犹保守高鸡泊。能倾心待人,与士卒同甘苦,由是人争附,为之致死。朝廷累累征讨,其势益炽,皆莫至是,又差涿郡通守郭绚率兵一万,前来讨贼。高士达探听知之大惊,自料智略不及,恐事不成,乃推建德为行军司马,使掌其兵。建德欲设计制伏群盗,乃请士达谓曰:“公今率领余众保守辎重,切不可动。我选精兵七千,径去迎敌官军,自有斩郭绚之计。”遂向士达附耳低言,汝可如此如此。士达大喜,即取所虏之人,诈称建德妻子,就而杀之。建德乘夜领七千人马,杀出寨去,喊声大震。士达听知,随后领兵追之,不及而回。却说建德令人引见郭绚,告曰:“今高士达自夸其能,杀我妻子,受其欺辱不过,特自领部下七千余人改邪归正,专投明公,自首其罪。现有追兵至此,愿充前部先锋,剿杀士达,上为朝廷出力,下为妻子报仇。”郭绚曰:“汝既来降,肯作前部,不知贼人虚实如何?”建德国:“勇敢之徒,吾已自领之来降。士达部下只有老弱三百余人,不足为惧。吾引兵而出,一鼓擒之,以赎前过,以报新仇。”郭绚大喜,遂纳其降,设筵款待,二人尽欢而饮。次日,士达来阵前搦战。郭绚急唤建德商议。建德欣然披挂,领兵而出。此时郭绚托建德为腹心,再不设备,亦引人马随建德至长河界口安了营寨。比及三更左侧,建德已自领兵回劫郭绚之营,人马汹涌,突然杀人,内外一无知者。忽闻喊声震动,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建德大杀一阵,斩军数千,获马千匹。郭绚惊慌,引数十骑奔回。建德后面飞马追及平原斩之,领兵回寨,将首级献上士达。士达大喜,杀牛宰马,赏劳士卒。是时,平原之东有豆子(卤亢),四面广阔,负海带河,地形深阻,群盗多匿其中。闻建德杀败郭绚,其盗互相引领,皆来归附,兵声大振。建德与张金称各领所部,侵掠河北之地。隋之将帅虽行征讨,败死相继,人民惊散。官军不能为主,各个聚众从贼。丽泉观此,有诗云:
龙争虎斗已多年,忽值云迷蔽黑天。
草木百年无雨露,车书万卷改山川。
寻常巷陌何簪绂,几处楼台绝管弦。
自是四方群盗起,纷纷兵革日相连。当时群盗四起,天下纷然。郡县告急,帝封太仆杨义臣为行军都总管,周宇、侯乔二人为先锋,调遣精兵二万,征讨山东一路。兵行数日,直抵永济渠口,扎了营寨,离张金称营只有四十余里。义臣聚集将校商议破贼之策,义臣曰:“我兵初入其境,不谙路径,若遇群贼,与战不利,必然摇动,以挫我之锐气。不如深沟高垒,坚闭不出,探其虚实,然后以奇计擒之,无不胜矣。”众军领命,遂按兵不动。却说张金称探听义臣兵至,遂自披挂,引兵直至义臣营外搦战。见义臣固守不出,求战不得,使手下之人百般哕骂,日暮方回。隋之将士受骂不过,皆摩拳擦掌,便欲出战,三番五次,皆被义臣阻挡,方始停止。如此月余,金称与众喜曰:“吾料义臣是怯战之人,无谋之辈,不然何如此之不出耶?”众曰:“将军不可轻视,朝廷遣一大将领兵,必有奇计以服我等。今乃不出,未见虚实,其中恐行诈耳,可为提备。”金称曰:“官军远来,利在速战。今吾倚此险阻,以逸待劳,眼见此人直是怯战,何诈之有?于是,每令口捷便利之人,只在营外辱骂。却说义臣将士在营内听之,请于义臣曰:“土达鼠辈,以吾大军临敌,正犹泰山之厌卵耳。今远来,月余不出,见怯于彼。宁挫于锋镝之下,我等忍受其辱?”义臣下令曰:“汝等凭负血气之勇,不识进退之法。但有一人敢言战者,斩以示众!”自是众军悚栗。早有细作将此言来报金称,金称大喜,不以义臣为事,全无御备。自后屡逼其营,哕骂辱之。时天气炎热,贼兵不奈,或解鞍去马而立,或解甲裸衣而笑,极其懈怠。一日义臣唤周宇、侯乔谓之曰:“汝二人引精锐马骑二千,乘夜自馆陶渡过河去埋伏,待来日金称人马离营,将与我军相接,放起号炮,汝等伏兵齐起急入,击其营寨,抢其妻子,劫其辎重。吾引大兵从后击之,破贼必矣。”二人领计去了。次日,义臣亲自披挂,引兵而出,横枪立马,阵前搦战。金称看见官军皆赢之士,行伍不整,阵法无序,金称笑曰:“原来朝廷无眼,差此等人行兵,真儿戏耳。”用手一挥,贼兵竞至。两刃相接,未及数合,忽听东北角上炮响,涌出一彪人马,飞尘蔽日,征鼓喧天,连声呐喊,直奔金称营内。金称见之,惊惶失措,遂自勒马挥兵回救营垒。正在奔走,又听正西角上连声炮响,涌出一彪人马,打着义臣旗号,喊如鼎沸,突然来到,把贼阵当腰截断。三面受敌,前后夹攻,贼兵大败。杀得尸横遍野,血染长河。金称单马逃奔清河界口,正遇清河郡丞杨善会领兵捕贼,正在汾口之地,擒金称杀之,令人将首级送至隋营。其余手下败兵星飞雾散,投奔建德去了。却说杨义臣杀败张金称,即将其营内所得金银、财物、马匹尽赏士卒,原所获子女俱各放回。次日,义臣大会将校,移兵直抵平原,进攻高鸡泊,剿杀余党。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郭绚不谙兵机,致有平原之败。杨义臣坚壁不出,令敌人不得窥我虚实,此军之善经也。张金称易视之,而全无御备,杀得尸横遍野,血染长河,有以夫!
是时,高鸡?白乃窦建德附高士达居于彼处。细作报言:“杨义臣破张金称,乘势引兵来攻高鸡泊。今官军到巫仓下寨,离此只隔二十里地。”建德闻之大惊,谓士达曰:“吾未入高鸡泊之时,已知杨义臣有文武全才,用兵如神,但未与之相拒。今日果然杀败张金称,移得胜之兵,星夜而来,征伐我等。观其锐气正炽,难与为敌,公可暂引兵入据险阻,以避其锋,使他要战不得,坐守岁月,粮储不给,人马倦怠,然后乘其不备,分兵击之,义臣可擒矣。”土达曰:“汝之所言非矣。金称是酒色无谋之人,不能通达,以致丧亡。吾学万人之敌,何足惧之?汝前斩却郭绚,得成大功,声名大著;我若领兵回避,必被士卒所笑,有何面目以制所部之人乎?”遂不从建德之言。乃留疲弱之兵三千,与建德守营垒,自领精兵一万迎战。当日但见旗分皂白,剑戟森严,士达之兵出离了高鸡泊。行了数程,正遇隋兵于西北六十里。两阵对围,左阵上立着一将,头顶紫金盔,身披猊(犭唐)铠,坐下追风马,手执偃月刀,乃太仆杨义臣也。骤马持刀,立于阵前大骂:“匹夫逆贼,吾今奉诏讨贼。张金称已自枭首,今特领兵剿除余党。若肯改邪归正,我即代奏朝廷,加封官职,日后建功立业,不失列侯之位。愚迷不肯,早早引颈就戮!”言未绝,只见左阵上立着二将,头顶宝妆盔,身披银鳞铠,坐下赤兔马,手执宣花斧,乃东海公高士达也。士达厉声骂曰:“牧牛村夫,汝认得我东海公否?世人闻我之名,莫不远避,退归山谷。汝这斗筲之徒,安敢于阵前耀武扬威,以夸口乎!吾今特为金称报仇!”义臣曰:“汝乃下流小辈,无名匹夫,谁识汝名,来此饰言乎?吾今誓欲扫清河北,方酬己志。”士达听罢大怒,挺斧直劈义臣,义臣拍马来迎,刀来斧去,斗上六十余合。义臣自觉刀法渐乱,勒马便走。士达亦不来追,两下收兵,各自回寨。却说士达回至寨中,欢声动地,谓众人曰:“建德累在吾前夸谈杨义臣。在隋朝为无敌手,今见他本事也只如此,来日吾必斩之,以示英雄。”于是即自宰牛杀马,大排筵宴,与众兵高歌作乐,畅饮不息。建德知之,谓其众曰:“今东海公自恃无敌,尽提大兵出外,未能斩将擒士,略得小胜,即自矜大,终日饮酒,不理军事,吾疑杨义臣非怯战之人,今坚闭不出,其中必有诈谋,此祸不日至矣。”众曰:“彼军已败,实是怯战,安敢再来?”建德曰:“汝不识行兵之法,兵不厌诈。且隋兵胜,缓缓图我;今隋兵初败必长驱而来。彼有大势人马,只吾一人,岂能当之。”于是留下众兵保壁,建德自帅精锐之士据守险固。却说杨义臣守寨不出,已经五日。使人探听,士达纵军饮酒,终日为乐,不设守备,仰天大笑曰:“此贼合休,天赐吾成功也!”当夜义臣亲自披挂,率领精锐之兵二千,人尽含枚,马皆勒口,悄然无闻。行至士达之营,时已三更,左侧放起号炮,喊杀连天,隋兵一涌而入。果然士达无备,军士熟睡,忽闻喊声逼近,正不知何处兵来,俱各惊慌,手足无措。士达宿酒未醒,朦胧起来,披衣奔走,正遇义臣首将邓有见,擒而斩之,杀戮将士,十丧八九。比及天明,义臣乘胜追杀,直抵建德老营。其守营之兵,尽赢弱之众,不能当抵,皆被隋兵杀败。当日建德止剩二百余骑,因见饶阳无备,遂带领人马直抵城下,四面环攻,未及三日克之,所降士卒共计二千余人。建德约众据守其城,乃宰牛杀马,大会士卒,商议进兵,以敌杨义臣之策。贼卒徐仲坚曰:“今隋兵势大,难与为敌,只宜保守城池,以待天时。可密使人探听义臣消息,看其动静,徐图进取,此上计也。”建德从之。丽泉诗云:隋室倾危天数终,四方贼子起如蜂。
义臣兵戮群雄首,建德英雄脱剑锋。
却说炀帝因亲征高丽,损兵折将,共计一百二十三万。至是还朝,始有忧惧之色。恶闻败亡之事,及各处盗贼蜂起,表章告急,内史郎虞世基皆藏匿,只奏天下无事。一日,帝在后园与宦官饮宴,太仆杨义臣杀贼还朝,径到帝前大哭。帝问其故,义臣曰:“隋天下危在旦夕,陛下尚自与阉宦对饮耶!”帝曰:“国家升平之日,有何危急?”义臣曰:“河北、山东贼盗蜂起,侵掠州郡。臣奉诏讨张金称、高士达等,聚有十万余众,今已克伏,犹虑余党未尽,终为国家之患。”帝喟然叹曰:“朕未尝闻有贼寇,今日义臣所奏,何诞如此?”虞世基曰:“陛下御极以来,四海承平,人民乐业,安有盗贼兴发?纵有,亦只鼠窃狗偷之辈,所属官司,常加警察,自行殄灭,愿陛下勿以介意。今义臣假此为名,阴谋叛意,诈称讨贼,现掌十万之众,兵权甚大,倘一举动,谁能禁服?臣恐其祸不在于贼,而在义臣之兵,久后必贻陛下之忧也。”帝曰:“卿所见甚明,朕正疑虑此事。”言犹未绝,只见旁边闪出一臣,高声呼曰:“陛下不可听!此实败国倾邦之语也!”惊得世基面如土色,手足无措。此人姓韦名云起,天水人也,现任治书侍御之职。云起奏曰:“虞世基职掌枢密,此权甚重。今将四方告变表章沉匿不奏,盗贼实多而言少,以至发兵不多,每为贼寇所陷,致使官军失利。乞将世基明正其罪,以惩后例,实社稷生灵之幸也。”帝曰:“世基本无此意,汝何诬之?”帝正在犹豫,又一臣出班奏曰:“此皆谗佞之语,不可听之。”此人郑州荣泽人也,姓郑名善果,现为大理寺卿。帝问所奏何如,善果曰:“当今圣德巍巍,民情睦睦,各处宁熄,天下晏然,安可乱动刀兵?臣观杨义臣奏词,杀降贼众数十万余,领兵复出,实欲久执兵权,其情已现。韦云起之纠妨,内惊圣驾,外结藩屏,实有欺君之罪,惟陛下察之。”帝闻奏大喜曰:“朕见满朝文武皆不及卿所言合理,甚称朕意。”即将韦云起贬出外郡,非有宣召,不许入朝。仍追义臣兵印,其所领人马各还本所。二人泣拜而出。丽泉读史至此,有诗赞义臣云:天命英雄阐大猷,扫清河北不封侯。
非干将士无崇报,还是隋朝国祚休。
义臣退谓左右曰:“隋室合休,吾其死矣!今天下如此纷纭,主上听信奸邪,不为剿贼,反以志骄气溢,亡不日矣。未有佞臣在内,而忠臣能立功于外者;今若此,吾亦未知死于何人之手!”言罢,即将家下所有散赏三军,相与泣分别而去,称疾不出。自后退居濮州雷夏泽中,改变姓名,农樵为乐,乡人皆不识焉。由是河北、山东一路人民失望。此时窦建德探知朝廷不用义臣,欣然喜曰:“此天祐吾也,合成大功。吾之所惮者,杨义臣耳,今义臣已黜,尚复何惧哉。”遂复领兵回到平原,收埋士达死尸,招集溃卒,得数千人,军声复振,自称镇北将军。所得隋之将卒,皆以厚恩抚之。当日建德掳得故饶阳长宋正本,置于军中,待为上宾,凡百军事,一取决焉。自此,隋之郡县尽皆附之。建德兵至十万有余,势益张大,力图进取。此时大业八年,地震五番。六月朔,黑气千余丈,飞入太极殿中。秋七月,有虹光于玉堂。原函山岸,尽皆崩裂,种种不祥,非止一端。盗贼各据一方,号帝称王,不下数人。李密起于巩县,号称魏公;朱灿起于南阳,号称楚帝;薛举起于金城,称西秦霸王;郭子和起榆林,号永乐王;王须拔起恒定,号漫天王。其余刘武周、林士弘、李子通、邵江海、刘元进、汪华、徐圆朗、杜伏威、左才相、梁师都等,共有六十四处,皆以小寇聚众,据地立号耳。
总批:杨义臣扫清河北,可称忠勇。高士达无名匹夫,而顾欲为张金称报仇,岂不致丧师之辱乎?若建德者,庶几有料敌之智云。
先说李密字玄邃,一字法主。其先辽东襄平人李宽之子。宽仕隋为上柱国,号蒲山郡公,遂家于长安。为人少有才思,志气雄远,轻财好士。尝以蒲鞯乘牛,挂《汉书》一帙,且行且读。时越国公杨素适见于道,按辔蹑其后曰:“书生何勤如此?”密即下拜之。素问所读何书,答曰:“项羽传。”因与共语片时,相别而去。素归,谓子玄感曰:“吾观李密,识度异常,与汝大不相同。他日所为,未可料也。”玄感听之,次日即至密宅,与之交契,情意甚厚。尝私谓密曰:“主上多忌,隋历不久。中原若有一变,公与我孰后先?”密曰:“决两阵之胜,战必胜,攻必取,我不如公;览天下之英雄,使远近归属,公不如我。”大业九年,玄感起兵黎阳,遣人入关迎密。密至,玄感大喜,问以定立之策。密曰:“今天子远在辽左,去幽州尚有千里。南限钜海,北阻强胡,号令所通,惟榆林一道。子若鼓而入蓟,直扼其咽喉之地,高丽抗其前,我兵乘其后,不过旬日,赍粮谒举麾召之众,可以尽取。然后传檄而南,天下定矣,此上计也;关中四塞之地,彼留守卫文升,乃无谋之人耳。若径行勿留,直保长安,据其函崤,东制诸夏,是亡隋之襟带,我势有万全,此中计也;若因近趋便,先取东都,屯兵于坚城之下,不可以决胜负,此下计也。有此三计,惟公自择焉。”玄感曰:“公之下计,乃吾上策。今百官家属皆在于洛,当先取之,以摇其心。且经城不拔,何以示武。”遂不行密之计,乃引兵至东都。所战皆克,自谓功在旦夕,妄自行兵。及获得内史舍人韦福嗣,监在军中,用为谋士。福嗣忍耻事之,但有所谋,皆持两端,不与之决。密谓玄感曰:“福嗣穷为我掳,志在观望。今公初举大事,留此奸人在侧,其事必败。请斩福嗣之首,号令于众。此建立之良策也。”玄感曰:“公言谬矣。吾今举事,正在用人之际,何可妄杀人?”密退谓所亲曰:“玄感好反而不图胜,吾无葬身之地矣。”未及数日,果然福嗣乘夜轻骑逃去,玄感追之不及而回。正值大将军李子雄得罪,传送行在,途中杀了使者,投奔玄感。二人相见如旧,子雄劝玄感建立大号,玄感问密,密曰:“昔张耳谏陈胜自王,荀彧止魏武求九锡,二人皆见疑被杀。今密所言,似此二人。然阿谀顺旨,非义士也。且公虽屡胜,而郡县未有应者。东都尚强,救兵即来,公当率领精甲之士,先定关中,奈何遂自为帝乎?”玄感含笑而止。及隋军至,玄感曰:“此事如何?”密曰:“吾有一计,可敌数万之人,使隋军不战而自退矣。”玄感曰:“计将安出?”密曰:“今元弘嗣在陇右,现掌数十万兵,皆雄健之土。可先使人各处扬言,说弘嗣欲谋为帝,遣人前来接我引军西去。乘势杀出,大事定矣。”玄感曰:“此计甚妙。”即引人马望西进发。行了数日,至峡,欲图弘农宫。密曰:“今绐众入关,其机在速,追兵后面不日而来,若前不得据其险固,退无所守,何以成功?”玄感不听。遂留兵攻之,三日不拔,乃引兵去。至闵乡,为隋将史万岁迫及,斩之。密见玄感事败,即自潜行入关,为游骑所获,护送帝所。密谓众曰:“吾等反乱之人,若至行在,必为菹醢,岂能复生。趁今途中,尚可以计脱走,何为安就鼎镬邪?”众皆然之。乃令其众各出所有之金,以示监使曰:“吾等犯着大罪,难免一死。但令渐释枷扭,与吾等好行动,聊将此金相酬大德。”使者顾金,禁锢遂宽。于是买酒畅饮,将使者灌醉。至半夜,密自逃,投平原贼郝孝德。孝德不礼之,居了数日,又私奔投齐郡贼王薄。王薄见密行动与已相反,亦不礼之。密欲自尽,有人告密曰:“不可。汝有大才,此处不容,何不去投周文举。今据淮阳,其众数万,号柳叶军,正在招募豪杰。汝往依之,以图后计。”密依其言,寻小路径投。来路绝粮,于村中求食,但到处无一相与。密心懊恼,猛然暗思:此间有一人姓游名太和,是吾父拜义兄弟,现为猎户,可往投之,求宿一宵。遂自行到庄门,入见太和下拜。太和曰:“我闻朝廷遍行文书,拿你一起逃犯甚紧。贤侄如何到此?”密告以前事:“今番不是灌醉监使,已粉骨碎身矣。”太和拜谢,谓密曰:“贤侄宽怀安坐,老夫家中无美味,容往山中,寻一野味,以待贤侄。”言讫上驴去了。密坐半日,见太和始回,遍去寻野味不得,乃杀其妻以食之。密谓曰:“此何肉也?”太和曰:“是野猪肉也,其味甚美。”密饱食,天晓辞去。后院借马,见杀死其妻于厨下,臂上尽割其肉。密问之,方知是他妻肉,痛伤而别。是时淮阳岁饥,民削木皮以食。密见周文举兵多,粮饷不足,势不奈久,遂止不去。乃变姓名为刘智道,就郡中设馆,教授诸生,聊以自给。郡县疑而捕之,密又逃走,去投妹夫丘若明,若明转寄于游侠王秀才家。早有人报知郡守汤汪,汪即领兵将秀才之宅四面围绕,正值李密出外得免。
时韦城一人姓翟名让,为东都法曹,坐事当斩。狱吏黄君汉见让骁勇,心欲释之,夜谓让曰:“观汝一表非俗,抱此英杰,岂能守死狱中乎。”让大惊,问其故,君汉曰:“汝有冲天之志,只未遇主,枉受此难。”君汉即破械扭出之。让再拜曰:“让蒙再生之恩,则幸矣。朝廷一闻,必加罪曹主,如此奈何?”因呜咽泣下。君汉怒曰:“本以公为大丈夫,可救生民之命,故不顾其死以奉脱。奈何反效儿女子、涕泣相谢乎?君但努力白免,勿忧吾也。”遂忙去。至瓦冈,时值同郡一人,姓单名雄信,极是骁健,善能马使槊。聚无赖少年数百,让往从之。大业八年,各郡招军,翟让年二十八岁,与雄信立于榜下,长叹一声而回。有一人厉声而言曰:“汝不能与国家出力,何故长叹耶?”让回头见其人,身长八尺,面如傅粉,碧眼浓眉,声若洪钟。年方十七,深有勇略。让见此人异常,遂与同人村。问其姓名,其人云姓徐名世绩,字茂功。不务家人生业,专好结义天下壮土。却才见汝二人看榜,何故长叹?”雄信默然,未及回答,让曰:“实不相瞒,我本东都法曹,姓翟名让。闻盗贼蜂起,各据地方,欲谋讨之。不意主上信谗,连罪当斩,感得黄君汉为曹主,怜我有心扫荡中原,匡扶杜稷,即为破械杻出之,吾遂亡命于瓦冈。此兄姓单名雄信,亦当世杰土,与吾同乡之人。幸感不弃,特相从之。今虽有志举事,恨力不能,故发叹耳。”世绩曰:“正合吾机,吾有此心久矣。同举大事若何?”让曰:“如此极好。争奈某是草芥之辈,君为名门之裔,倘事不成,有误足下,惹天下人笑端。”世绩曰:“天运有否泰,人事有阻达。文王囚于羑里,创八百年姬周之业,孔子厄于陈蔡,为千万世帝王之师。先难后易,自古圣贤皆然。但大丈夫有志,暂时落泊耳。”让甚喜,世绩邀让、雄信入酒店。未知饮酒如何。总批:李密三计,诚足为定立之策,玄感直井底蛙耳,何可与语此。然以大才如密,而犹不免灌醉监使,亡走依人。至于食其妻之肉而不知,天乎?人乎?
当日三人正饮酒间,见二大汉入店饮酒,坐在凳上,唤酒保筛酒来。让等见上首坐者,其人身长九尺,赤发红须,面如活獬,虎体狼腰,威风凛凛,相貌堂堂。让就邀同坐,问其姓名。其人曰:“吾姓王名伯当,济阳人也。因本处豪霸倚势欺人,伯当杀之,逃难江湖,五六年矣。”又下首坐者,其人身长一丈,腰大十围,眉清目秀,虬发长髯。其人自言:“吾亦姓王,名当仁,外黄人也。今闻召募义士,前征辽东,欲往应募。路逢此兄,认是同宗,相随到此。”遂以己志告之。五人大喜,让曰:“隋室合休,君弱臣强,有功不赏,有罪必诛。前征高丽,率兵一百一十三万,全师败没;今又欲招军。吾观天时人事如此,纵充得军,亦只作刀下之鬼耳。”遂邀众人同到寨中,共论天下之事。众皆小于翟让,共拜让为兄,单雄信次之,徐世绩、王伯当、王当仁为弟。
是日宰牛杀羊,歃血同盟,痛饮一醉;让曰:“眼前虽有三百余人,弓马亦有,只恨无食,恐难存济。”世绩曰:“东郡之地,绩与诸公皆为乡里,人多相识,此处不可侵掠。荥阳、梁郡、汴水三处,鱼米之乡,富殖之地,若去剽掠,足以自给。”让从其言,乃引众入三郡掠劫,由是资用丰给,归附益众,未及数月,聚有二万余人。是时李密自雍丘亡命,往来于诸盗之间,说以取天下之策。初皆不信,久之,稍以为然。众相谓曰:“今人皆云杨氏将灭,李氏将兴,吾闻真命天子,百灵咸助,虽危不死。李密三遇险处,得以免死,莫非应在此人?”
众皆曰:“然。”由是渐有敬密之意。而密察诸盗之中,惟翟让最强,乃因王伯当求见于让,为让用计,往说诸小盗,皆下之。让大喜,密因说让曰:“昔刘、项皆起布衣,以为帝王。今主昏于上,民怨于下,锐气挫于辽东,和亲绝于突厥。方且巡游扬、越,委弃东都,此亦刘、项奋起之时也。以足下雄才大略,士马精锐,席卷二京,诛灭暴虐,隋氏不足亡也。”让谢曰:“吾辈群盗,偷生草间,君言非所及也。”
时有一人姓李,名玄英,自东都逃来。经历诸贼,求访李密,言此人当代隋家。人问其故,玄英答言:“近来民间有谣歌曰:‘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桃李子,‘谓逃亡者李氏之子也。’莫浪语,谁道许者,密也。此言正应李密有帝王之份,天运合回。若安天下,必在此人。”让闻言,遂与密厚,凡有所谋,即与决之。徐世绩曰:“方今英雄并起,得人者昌,失人者亡。数人岂能做得皇帝?纵有士卒,必得高明远见之人以为谋士,方能举事也。”让曰:“内事全仗茂功,外事尽赖玄遂为之。某与雄信、伯当只可厮杀而已。”密曰:“茂功名门达士,可事以师傅之礼。密驽钝不才,见识褊浅,愿荐一人同来相辅。”让问是谁,密曰:“此人胸怀韬略,腹隐机谋。生而丧父,奉母至孝。其家极富,大散资财,以济贫乏。每自负其才,恨不为时用,乃与杨玄感共谋起兵。及玄感败灭,乃变姓名,亡命游于汉、沔两之间,可速召之,必来相辅。乃雍丘人也,姓房名彦藻,字子辉。”
让即叫李密去遍寻之,密辞让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