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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回 逢旧往事怪迷离 睹新闻关心惊岁月

第二回 入尘寰初进石头 懁往事闷看《红楼梦》

第三回 听芳名惊心增惝恍 尝菜满腹诧离奇

第四回 慧神暪下问启新知 呆霸王酣酒呈故态

第五回 求知识借新书 瞎忧愁纵谈洋货

第六回 翻册籍自讶过来人 避喧嚣偏逢醉酒汉

第七回 一言不合怒绝狂徒 满口忠言正则大舅

第八回 闲品茗纵谈天足 论禁猎惊及地反

第九回 一家春慧神暪品酒 制造局呆霸王买书

第十回 论文野旁及圆林 考工艺遍游局厂

第十一回 看造枪炮转疑教授 退打璜表论及赌徒

第十二回 气焰逼人王威儿受屈 冤家狭路杨势子遭殃

第十三回 赠盘缠薛蟠仗义 试邪术王命舞刀

第十四句 受愚蒙薛蟠拜神坛 信邪教中堂攻使馆

第十五回 义和团大闹北京城 呆霸王夜走长新店

第十六回 义和团态毕呈 王威儿凶心忽露

第十七回 味蕝园两番演说 长发栈一夕清谈

第十八回 引证古今好学生词穷夜遁 横施缧绁慧神璊平地遭殃

第十九回 片言贾祸狴犴羁身 毒手频施鸿毛性命

第二十回 何处有堂前三尺法 忽地来天外一封书

第二十一回 放手枪宝玉缚强盗 中冷箭焙茗现原形

第二十二回 贾宝玉初入文明境 老少年演说再造天

第二十三回 研医道改良饮食 制奇器科学昌明

第二十四回 验病所痛陈医理 乘飞车快阅水师

第二十五回 穿鱼腹战船施猛力 试电气海上发奇光

第二十六回 闲挑灯主宾谈政体 驾猎车人类战飞禽

第二十七回 中非洲猎获大鹏 藏书楼纵观古籍

第二十八回 获大鹏同受奖牌 捕鲲鱼快乘猎艇

第二十九回 遇荒岛鸣枪击海马 沉水底发电战鳅鱼

第三十回 勇水手入海战人鱼 慧神璊戴冰获貂鼠

第三十一回 探南极异景看旋涡 逐巨鳅无心得海隧

第三十二回 获奇珍顷刻变温凉 尝旨酒当筵论文野

第三十三回 进方物书记登程 游公园暑天赏雪

第三十四回 走隧道纵游奇境 阅工厂快得工观

第三十五回 论竞争闲谈党派 借农桑引出军操

第三十六回 品评风俗及娼优 行军利品偏慈善

第三十七回 演飞车云端列阵 制奇炮电术通神

第三十八回 奇器发明偏谈仁术 壮游已遍拟访文明

第三十九回 故人遇合饮酒陶情 医学昌明驻频益寿

第四十回 入梦境文明先兆 新石头演义告成

第一回
逢旧往事怪迷离
睹新闻关心惊岁月

大凡一个人,无论事业,撰文章。那出色当行的,必能独树一帜。倘若是傍人门户,便落了近日的一句新名辞,叫做:“倚赖性质”,并且无好事干出来的了。别的大事且不论,就是小说一端,亦是如此。不信,但看一部《西厢》,到了《惊梦》为止,后人续了四出,便被金叹骂了个不亦乐乎。有了一部《水浒传》,后来那些续《水浒》、《荡寇志》,便落了后人批评。有了一部《西游记》,后来那一部《后西游》,差不多竟没有人知道。如此看来。何苦狗尾续貂,贻人笑话呢?此时,我又凭空撰出这部《新石头记》,不又成了画蛇添足么?按《石头记》是《红楼梦》的原名,自曹雪芹先生撰的《红楼梦》,《绮楼重梦》……种种荒诞不经之言。不胜枚举。看的人没看一个说好的。我这《新石头记》,岂不又犯了这个毛病吗?然而,据我想来,一个人提笔作文,总先有了一番意思。下笔的时候,他本来不是一定要人家赞赏的,不过自己随所如,写写自家的怀抱罢了。至于后人的褒贬,本来与我无干。所以我也存了这个念头,就不避嫌疑,撰起这部《新石头记》来。看官们说他好也罢,丑也罢,左右我是听不见的。闲话少提,言归正传。

且说续撰《红楼梦》的人。每每托言林黛玉复生,写不尽的儿女私情。我何如只言贾宝玉不死,干了一番正经事业呢。虽然说得荒唐,未不可尝不可引人一笑。看官们,且听我诌上一个引子来:

定国安邦,好少年,雄心何壮,弹丸大的乾坤!怎当得风云莽撞;三尺长的龙泉,却出万丈光芒。大好的日光、月光,只可惜隔着了二三百层魔和障,害得人热如狂!如狂!害得人热念如狂!好头颅,没处商量安放,只剩得热泪千行,热血一腔,洒到东洋大海,翻作惊涛骇浪。猛回头,前事尽荒唐!甚的是,文场、战场,名场、利场,算将来,不过是五千年的一本胡涂帐。

且说那年贾宝玉带了贾兰去下场,等到三场完毕,出场时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早在场外候着,要带他去归真返璞,所以贾兰一回头,便不见了他。须知他己经悟彻前因,一朝摆侻,所以任凭家中人等,闹到马仰人翻,都是弁而不顾的了。大士、的了。大士、真人先引着他赶到毗陵驿,叫他别过了父亲贾政,然后把他送到大荒山青埂峰下,结了一个茅庵,叫他苦修起来。

从此又不知过了几世,历了几劫,总是心如槁木死灰,视千百年如一日。也是合当有事,这一天,贾玉忽然想起,当日女娲氏炼出五色石来,本是备补天之用,那三万六千五百块都用了,单单遗下我未用。后来虽然通了灵,却只和那此女孩子鬼混了几年,未曾酬我这补天之愿。怎能够完了这个志向,我就化灰化烟,也是无怨的了。如此凡心一动,不觉心血来潮,慢慢的就热如焚起来,把那前因后果尽都忘了,只想回家走一趟,以了此愿。却又自己想着已经做了和尚,剃了头发,这个尴尬样儿,如何去得?非但父亲见了要动怒,就是姐妹们看了,也嫌我腌臜。不如耐过几时,蓄了头发发再去罢。立定主意,就一天一天的养起头发来。

说也奇怪,从前他苦修时,不知历了几世劫,就如过了一日似的。如今要养起头发来。却一日比一年还难过。天天只盼头发长,那头发偏偏不肯长的快。恨得他每日在家长吁短叹。好容易捱了一年多。养得了尺把来长,将就可以辫起来了,心中十分叹喜,胡乱辫了。打开包里,看见那取来换了。又带上那块宝玉。无意中在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取来一看,却是年向紫鹃讨的那一面小镜子,就拿来一照,觉得自家模样儿,依然如旧。于是,整顿衣裳,出了茅庵,不辨东西南北行去。

心中只盼遇见了人。可以问路。谁知尽着行去,偏偏一人不见。看看已经日落西山,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喜得脚力尚不见乏,回头看时,连青埂峰的影子也不见了。此处又不知是何所在。正在彷徨之际,猛抬头看见头上一块乌云,愈散愈大,不一惠便洒下雨来。急宝玉跺脚道:“今番坑了我也!这里四面都没有人家,往那里躲一惠儿呢?”没了主意,只得发脚跑。跑到前面。见着一个树林子,便急急的转入林子里去。他心中本望林子里,或者有了个人家,可以躲避躲避。到林子里时,抬头一望,虽然没有人家,却喜有一座破庙。宝玉此时如获至宝,连忙跑了迸去,只见这庙山门已倒,门下势难避雨的了,只得跑到殿上去。

此时已是薄暮天气。这庙的四面,又围了些参天老树,把那殿上遮得黑魆魆的。宝玉来得匆忙,才跑至廊下时,便踢了一件东西,绊了一交。正要起来,忽的一声。脚下先站起一个人来。骂道:“是那一个忘八羔子没生眼睛的,踢你爷一脚!”宝玉正要向那人陪小心,忽听他的声音,十分耳熟,不觉定眼仔细看了一看。那人也细细的打量宝玉一惠,忽的走近一步,搂着宝玉道:“哎呀!我的祖宗小爷,你也有出现的一日了!奴才该死!”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跟随宝玉的焙茗。

宝玉大喜道:“你为甚走到这里来?这里是什么地方?”焙茗道:“爷走子多少时,怎么还是这么着?自己走的什么地方,还不知道?”一面说着,往外望了一望。在这半光半黑之中,瞥见那东倒西歪的山门,不觉大惊道:“不好了!我睡胡涂了,怎么叫人家弄到言个所所在来。二爷,此刻是什么时候了呢?”宝玉道:“好胡涂小子!怎么连时候都睡忘了,此刻不是黄昏时分了么?”焙茗道:“不好了,我昨夜睡的狠早,怎么把今儿一天都睡过去了?眼见这是个破庙,没有人的了,怎么弄个火来才好。”想了想,喜火镰包还在身边,掏了出来,拿起火石乱打,迸了许多火星,只是那火绒燃不着。心中焦躁,不免四下里去摸索,摸到东边,得了一扇小门。推门进去,原来里面另是一个院落,还有两间小屋,屋里射出光来。焙茗喜道:“有了人了。”便跨进屋里去。只见一个老道士,蹲在地下烧火。抬起头来,看见焙茗,吓得“呀”的一声,躲到角子里去,口中不住的叫菩萨。焙茗诧道:“我好好的人,怎么叫起菩萨来?”那道士道:“你不是倒在廊下的仙童么?”焙茗没做理惠。必闻得那锅里透出一股粥香,骤觉得饥火中烧,巴不得拿来就吃。忽想起宝玉此时想也饿了,不如请了进来,同那道士要一碗吃,胡乱混过今夜再说。想罢出来。请了宝玉,一同进去。

刚走到小门时,忽见一个人里面出来,擦身而过,一溜烟如飞的往外就跑。宝玉吃了一惊,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跟了焙到了那屋里,焙茗看时,那道士已不见了。走到里间一看,也是无人。宝玉此时有了光。看了焙茗一眼,吓了一跳道:“你这小子,怎么闹的这个样儿?”焙茗道:“腌臜么?”宝玉取出那小镜子,叫他去照。焙茗照了,只见脸上的尘垢积了有一分多厚,自己也觉得吃惊好笑。连忙放下镜子,四面去找脸盆、手巾,又去找着了水缸,也不管冷热,洗刷了一回。觉得身上也都是尘土,只得侻下衣裳去抖,一面骂道:“是那个八羔子作弄我的!”抖过了穿上,方找出碗箸来洗过,盛了一碗粥,伏侍宝玉吃。

宝玉吃了一碗,便不吃了。又问:“这粥是那里来的?”焙茗道:“爷别管,吃了再说。”宝玉又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焙茗此时饿的了不得,一面盛粥吃,一面说道:“自从爷不见了,家里的人,闹了个鸡飞狗走。上头呢,自太太起没有一个不是哭的。我们底下的人。是天天在外头混找。后来放了榜,爷中了第七名举人。”说到言里,忽道:“那时候闹的皇帝也知道了,下了旨意,叫各衙门一起访寻,已经出家了。太太起先信了,又到后来老爷回来了,认错了人。于是又叫找寻起来,京里是找遍了,近京一带也找遍了。又泒人分头到南边来找,我派到金陵。因为恐怕爷一时高兴,回南边府第住几时,故叫我来了。我入了金陵境内,天色已晚,城还有十多里,恐怕赶不上城门,所以到了一个什么玉霄宫投宿。那玉霄宫金碧辉煌,十分显焕,有一百多道士。他们就留我在厢房住宿。不知怎么一睡,就睡到这个时候,又怎么睡到这里来。那我可胡涂了。”一面说,一面吃完了粥。宝玉也是怔怔的莫名其妙,问道:“这个粥又是谁的,怎么这里没一个人?”焙茗道:“爷且别问这个。这里面有床铺,且进去胡乱睡一宿,明日好进城,回自己府第里去。”宝玉依言,焙茗便拿了进来。宝玉来到里间,只见窗下放着一个方桌,桌上横七竖八摆了几本书,就坐在旁边,顺手取过一本书来,要想坐着看书解闷。翻开来一看,是一本《封神榜》,放过不看。又取过一本,却是《绿野仙踪》,这些书都没有看头。又见那边用字纸,甚是古怪,摊开看,上面横列着“新闻”两个字。闻字旁边破了一个窟窿,似乎还有一个字,却不知他应该是估什么字了。底下却是些小字,细细看去,是一篇论说。看到后面,又列着许多新闻时事,不觉暗暗纳闷。拿了这张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也有可解的,也有不可解的,再翻回来,猛看见第一行上,是:大清光绪二十六人囗月囗日,即公历一千九百零一年肛月囗日,礼拜日。不觉吃了一大惊。

要知惊的是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入尘寰初进石头
懁往事闷看《红楼梦》

且说宝玉拿了那张字纸儿,只管发怔,暗想道:我离了家到底有多少日子了呢?据这张字纸儿看来,一定是同那“京报”一般的东西。不过不是尃载阁抄,把外头的时事也载上的,自然也是按天出一张的了。看他这年月,竟然是自我离家之后,国号也改了。只恨我在那里混修之时,胡里胡涂,不曾记着日子。看他那年月底下,还有什么一千九百一年,这更不可解了。正在这里想着,只见焙茗笑嘻嘻进道:“爷请看!”是黄纸糊的小匣小,上面横写着“燮昌”两个字,反面是面的细细致致的一幅小画儿。要待打开他看时。却是没有盖子的。四面翻转看了一遍,原来是个套。把他推闰一看。里面装着好些小枝儿,一头还有一京红红儿的东西。便还了焙茗道:“这不过是小孩子顽的罢了。”焙茗接过来,取出一根细细的去看,口内自言自语道:“怎么个顽法呢?”说罢,拿起来把那红点子对着头上去烧。谁知才对到火上去。便豁的一声着了,倒把二人吓了一跳。宝玉道:“别弄了!管是个惹火的。”焙茗那里肯听,便道:“这一点点的小头儿,燃着了那火就那么大。我们把他一根根的都取下来,凑在一处,拿到院子里,放个火球儿顽。”面说,一面找了个钉儿,蹲在地下把那小枝都倒了出来,去刮那红点子。刮下了两个,再刮第三个时。不知怎的,拍的一声,那红点子自己着了。焙茗又惊又喜,宝玉也歪在旁边看见,说道:“快别弄,拿来我看!焙茗把小枝儿递上。”宝玉道:“匣子呢?”焙茗递了来。宝玉再看一遍,对焙茗道:“你看这套匣边上,这一面粗得狠,像是沙子做的。”那上面有几路红印子,不定这东西在这上面一擦,却把枝儿擦断了。宝玉道:“蠢才,轻点子呢!”焙茗再拿了一根,往上轻轻的划。划了两下,没有动静,再划重时,又怕断了。焙茗大喜道:“二爷真是圣明,叫奴才一辈子也不知道这么一来,就惠着了呢。”宝玉道:“快收起来罢,这是取火的东西。可轻着点,别碰了他。你看刚才把钉子刮了他,也刮出火来呢!”焙茗一面收,拾面道:“这个取火。比着火镰包儿,灵便多了。这回有了这个,不要那个了。”宝玉拾起一根着过的,仔细看了一看,只见那红京子烧成了炭,取起那套匣来,划了一下,便断了。想道:“二爷请睡罢。明儿家去,我还要赶回京去报喜信呢。”宝玉道:“我就在这床上胡乱睡了。你呢?”焙茗道:“爷别费心,我有睡地方。”宝玉便和衣躺下。焙茗道:“好歹侻了睡,小心着冷呀。”宝玉道:“此刻我比前头,不拘什,么都可以将就得。身体也好,不至于着凉的。”焙茗将门闭上,取了几把椅子,拼摆在门口,便躺下去宝玉道:“怎么这等睡法?”焙茗道:“怕爷再跑了,奴才可担不起呢!”宝玉笑道:“你放心,我再不跑了。”一宿无话。次日黎明,宝玉醒了,叫起焙茗,到炉子上去烧了京热水,胡乱洗过脸,主仆两个,便出门上路,仍人小门出去。外面原来是三间正殿,却是剥落一堪。两郎多已倒了,两旁神像,也七歪八倒。出得山门,回头看时,那敕玉霄宫的匾,还歪歪的在上面末掉下来。焙茗此时只觉得心神恍惚,想着:我投宿的玉霄宫,明明是一所雕梁画栋的,怎八一觉睡醒,却换了这个模样。一路上疑惑不定。宝玉是因为看了那张字纸儿的年月,心下十分疑惑,又不知此处是什么地方,只得信步行走。走了四五里路,走到一个小小村庄,见一个老儿,正携了农具行来,焙茗便向前问道:“请教老丈,我们到金陵城里去,从那里走?这里是什么地方?”那老儿道:“这里叫做‘无为村’也是金陵管。你们要进城,只往东去,不上十里,就到了。”焙茗谢过老儿,同着宝玉向东而去。慢慢的有了人家起来。一时进了城,宝玉道:“城是进了,那里是咱们家呢?”焙茗道:“爷放心,咱们家是赫赫侯门,一问就知道了。”说罢,便拉着一个走路的人,问他:“荣国府在那里?”那人回说:“不知道。”宝玉道:“这些走路的人,那里知道。你倒是到店铺里去问问罢。”焙茗依,言问了几家店铺,也昃不知道。宝玉不觉纳闷,暗想道:“里莫非不是金陵,是我们走错了路么?焙茗道:“走了半天也乏了,爷看见那茶馆么?多少人在那里吃茶呢。爷何不也进去喝碗茶,歇歇再走。”宝玉点头应允。

拣了一家洁净茶馆进去,拣了个座,焙茗另在一边也拣座儿坐了,茶博士泡上茶来,宝玉慢慢的品茶。因想:焙茗问了半天,没有一个人知道,总是他口齿不令俐之故。自己在街上,又不好逢去问,此时正好借吃茶为台,得便时,亲自问人。坐了一惠,只见隔上又来了一位茶客,举止斯文,暗想:这个人,或可以知道,不妨试问一声。因立起来,对那人拱拱手,问道:“失路之人,请问一声,不知老兄可肯指教?”那人也连忙起来招呼,一面说道:“这问路的事,是知道的,无有不说,何消多礼。”宝玉道:“我要到荣国府,不知从那条街上去?”那人听说,把宝玉上下打量一番,说道:“此话怎讲?”那人道:“我只知有一个宁国府,却不知有荣国府。”宝玉喜道:“老兄不知道,我们本是一家,找到宁国府,先趁子轮船到芜湖,然后或雇民船,或雇牲口,自然可以走到。怎么在这里南京地方,就问起来呢?须知道宁国府,我问的是宁国公,荣国公的府第。”那人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玉还未答言,焙茗在旁插嘴道:“爷别理他。咱们贾家的门第,南京、北京,那个不知道的?他既然不知道一定是个村汉子,再问也没用。”那人听了,也不做理惠。焙茗大自言自语的道:“像刘老老,他还是个女人,也惠找到咱们家去。咱们南边的府第,自然也不输给别人,就没有人知道,可也是一桩怪事。”那人听了,怔怔的看了玉一眼,又看看焙茗,回头向宝玉道:“没甚什么说,你老兄既然不知道,使罢了,我回问别人。”那人道:“刚才听你们说的,莫不是要问那《红楼梦》上贾宝玉他家么”宝玉叹喜道:“正是,正是!但是什么《红楼梦》,我可不懂。”那人道:“你可9是看小说看呆了。”又笑道:“你要问他家,还是要看贾玉呢?”还是要看林黛玉呢?”宝玉道:“只我便是贾宝玉。”焙茗在旁插嘴道:“我们二爷现在当面,你为甚提名叫姓的起来,好没道理!”那人怔了一怔,指着焙茗问宝玉道:“他又是谁?”宝玉道:“他昃我身边的小焙茗。”那人抬头看了看天,又揉了揉眼睛,道:“不好了!我今日不是见了鬼,便是遇了疯子了。”正说着,郼边又来了一个少年,那人见了,便招呼入座,说道:“我常说你们年轻人,不要只管看小说,果然有看小看出笑话来了。前头我看见一什么笔记上载着一条,说是有了《西厢记》思慕双文颜色,致成相思病的。我还他不过设言劝世的罢了,谁知……”说到这里,用手指着玉道:“这个人,竟自称是贾宝玉起来,口口声声,只问什么荣国府、你道不是看《红楼梦》看疯了的么?”那人只管高谈阔论,引的旁边吃茶的人,一个个都围过来,对着宝玉观看。看得宝玉没意思。赸赸的起来,叫焙茗开了茶钱,走出了茶馆。

因对焙茗说道:“我本来就有点惚,听了那人的话,越发恍惚的加了一倍。看来,我们家是一时找不着的了。不如先找个下处,再商量罢。”说着,二人找了一家客寓,拣了个洁净房间住下,还要张置备行。李焙茗先到里间,铺好了宝玉的卧榻,然后自家把外面半间收拾起来。宝玉叫焙茗出去买点纸、笔、墨之类,回来应用,焙茗答应了出去。一会儿买了些文房四宝回来,又顺带买了些茗碗茶铛之属。宝玉在家时,享尽了膏粱文绣、粉腻脂香之福,出家时,非但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并且是耳无闻、目无见的。不知过了几世,历了几劫。此时自见外面粗使的东西,却也小巧玲珑,不觉把玩了一番。忽又想起在茶馆里,遇见人,说什么“红楼梦”,想是一部小说。他又说我看《红楼梦》看疯了,以自称贾宝玉。我明明是贾宝玉,我何尝知道什么《红楼梦》!想当年,我和甄宝玉同了名字,同了相貌,已是奇事,难道那《红楼梦》上,竟有和我同姓、同名的么?倒不可不看看他内中是个什么情形。想罢。便提笔写了“红楼梦”三个字,叫焙茗到书坊里去买。不多一惠,买了回来。宝玉见有一尺来高的一部书。也不及细看全文,先取了第一本,要看个回目。谁知却是一本略画。见了那些人名。先就暗暗称奇。胡乱翻了一遍,翻到末后,才是回目。便逐回的细看,心中又是惊疑,又纳闷。逐回看过了,才看正文。一心只想看贾宝玉的事,郼不相干的闲文,便胡乱看过,只拣要紧的去看。越看越是心神不定。看了书上事迹,印证我今日境遇,还似做梦。不觉越想,越想越看,那心神越觉惝恍。忽见焙茗笑嘻嘻的进来道:“爷猜这东西值得多少钱呢?”

不知焙茗拿来的是什么东西?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听芳名惊心增惝恍
尝菜满腹诧离奇

却说宝玉正在彷徨彷佛,忽见焙茗走进来,手里拿着在庙里看见这黄纸匣儿,笑着要宝玉猜值多少钱。宝玉并不理他,只管出神。出了一惠神,一面看书,巴不得一时之间,把全书完才好。所以看得废寝忘餐,犹如赶工课一般。比从前赶工课应付他父亲还利害。看了两个半天,一个全夜。把全部看完了,还在那里呆着脸出神,不茶不饭。焙茗没了主意,只道他前那个呆性发作,不然就是犯了那回失了宝玉的毛病了。此时姑娘们没有一个在他身边,这便如何是好?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心中益发没了注意。只得忙着到外头去打听荣国府。差不多把一个南京城里都找遍了,却那里有个影子?

一日,便来回宝玉说道:“咱们住在这里,终久不是个事,不如且回京里去。老爷太太也盼望狠了奴才的初意,本想找到这南边府里,多泒几个人送爷进京。此刻既然找不着,只得就是奴才一个人伏侍爷的了。”宝玉道:“我心中恍得狠,就像没了主的一般,只怕进京也见不着众人的了。”焙茗道:“爷为甚说这不吉利的话?爷这回进京,老爷太太不知欢喜得怎样才好呢。奴才在二门上,听得里面老婆子说,爷出门的时候,二奶奶己有了喜了。这回不定早已生下小爷了,爷这回进京,还要准备着当老子呢?”宝玉啐了他一口,道:“少嚼你的舌根。你到账房里,叫他们代雇个牲口,或雇个船,进京罢。”焙茗答应着去了。

不一会,带了客寓账房的人来,焙茗先回道:“回爷的话,他们说进去,用不着牲口、船只呢!”只见账房的人道:“老爷们想是内地里来,不知这沿江沿海的风气。此时进京用不着按站走的了,只要趁了轮船,先到上海,由上海再趁轮船到天津。由天津进京,是有火车的。跨上车子,不一儿就到了京了。方才贵管家来说要雇牲口,或雇船只,这不是舍逸就劳,舍易就难了么?”宝玉道:“不知这轮船有多有多,大坐多少人?”账房的人道:“我也说不出他有多大,罢,罢,快别说了!”凭他多大的船,坐了几百人,不要挤死了么?我们爷挤不惯。”房的人道:“管家有所不知,要是坐统舱呢,那是说不定要挤的。坐弓房舱,就好得多了。倘是坐了舱,那就坐了大菜间,吃的是国大菜,一路上有细崽招呼。只怕在家里,也没有这等舒服呢。”宝玉又问:“轮船是几时造出来的,什么叫买办?什么叫细崽?”账房的人暗想:然没有见过,也该听人说过了,这两个人非都是呆子?只得把轮船的来历,及买办、细崽的职役,略略告诉一遍。焙茗道:“我却不信!那么大的船。只怕撑篙打桨,也不叫轮船了。”宝玉:从前我怡红院中,有一个小小的西洋自行船,不过是个陈设的顽意罢了。并且虽有自行之名,却不能行动。此刻怎么闹出这么大的来了?不要管他,且坐他一回,左右长长见识也好。想定了,便对账房的人道:“那么说,我们就坐轮船罢。但不知可有一直到天津的轮船没有?要是有就更好了。”账房的人道:“没有的,总得要先到上海。但不知你还是要坐房舱,还是要坐舱?”宝玉道:“你说的什么大菜间最好。我们就坐那个。”账房的人答应了,问几时走。宝玉道:“那轮船可是天天赶来回吗?”账房的人道:“那里能够!不过,天天总有船就是了。随便那天,都可以走得。”宝玉道:“那么,就明天走罢。”账房的人,又问了到上住什么地方,有人招呼?又说:“我们同上海长发栈是通的,如果要住时,这里有人招呼。”又应酬了几句,方才别去。闲话少表,且说到了明天,宝玉准备起身。焙茗收拾过行李,吃过早饭,雇了一匹牲口,宝玉骑了,焙茗跟着,又雇人挑着行李,一行人出城,来至江边。这天恰好是招商局的下水船,就先到招商局万船上歇下,开了个房间,坐着等候。客寓里泒有伙友来招呼。一回儿听见远远的一缕浓烟,烟下是一只船,缓缓而来。不多一刻,就走近了。宝玉向那客伙友道:“我们就坐这个船么?”伙友道:“正是。”说着,那船更走的近了。船边现出:“这就是这个船的名儿。”宝玉暗想:船也有个名字,真是闻所未闻了。一面想着,只见那船一直去,并不像是要靠拢来的样子。暗想:“这是什么意思呢?”谁知那船走下了好些路,方才绕一个大圈,回过头来,渐行渐近,一惠就靠到万船傍边来了。登时人声嘈杂起来,伙友招呼了行李,带了宝玉、焙茗,跟着在人丛大挤了过去,上了一层楼梯,进了大菜间,点交了行李,便匆匆的去了。一惠又带了一个人来道:“这是我们寓里的伙计,尃在船上招呼客人的。到了上海时,只要把行李交给他,没有误事的。”宝玉便问那人贵姓,那人道:“这是我们寓里的伙计,专在船上招客人的。到了上海时,只要把行李交给他,没有误事的。宝玉便问那人贵姓,那人道:“我敝姓包。因为招呼得客人,颇为妥当,多客人们送我一个绰号,叫做‘包妥当’。有事时,只叫人到统舱里去叫我就是了。”说着,送来的伙友便辞了去。一惠儿,船开行了。

宝玉走出舱面,要望江景,只见船上所有之物,都是生平未曾经见的。那包妥当在旁边扯七扯八的,和宝玉谈天。宝玉便指着那不曾见过的东西去问他。如舢板、太平水桶、救命圈、转舵机器之类,一一都问了。又到机器舱的窗上望了半天。觉得乏了,便回房歇息。包妥当见宝玉翩翩年少,打量是个风流人物,便把上海的繁华富丽,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套。慢慢的又说到风月场中去,说上海的姑娘,最有名气的是“四大金刚”。宝玉笑道:“不过几个粉头,怎么叫起他金刚呢?”包妥当道:“我也不懂,不过大家都是这么叫,我也这么叫罢了。这‘四大金刚’之中,头一个是林黛玉。”宝玉猛然听了这话,犹如天雷击顶一般,觉得耳边轰的一声,登时出了一身汗,呆呆的坐在那里出神。包妥当还在那里滔滔而谈。后来见宝玉出神以为他冷淡了,便搭赸着辞了出来。这里宝玉被他一句话,只闹得神魂无定,心中不知要样才好。又是气忿,又是疑心。气忿的是林黛玉冰清玉洁的一个人,为甚忽然起这个句当来?疑心的是记得林黛玉明明死了的,何以还在世上?莫非那年他们弄个空棺材来骗我,说是死了,却暗暗的送他他回南边去了不成?心里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是,不禁烦躁起来。

烦躁了一惠,方欲出去望望,只见一个小子捧一个方盘子来,在盘子里拿出几样东西,摆在桌上,说是请吃饭。宝玉走至桌边。坐下一看,只见摆着一个白瓷盘子,盛了半盘汤,一把银白铜匙,还有松糕似的东西。前面一个白铜架子,放着几个玻璃瓶儿。宝玉只管看着他出神真是莫名甚妙。呆了一惠,拿起铜匙来,喝了两口汤,觉得味儿还好。便一口一口然而为什么却拿盘子来盛汤?真是千古奇闻的事。想来他们的酱小菜,倒要用碗盛的了。不知不觉喝了一半,放下铜匙,那小子便过来收了去。宝玉又觉得奇怪,饭还没有拿来,为甚倒把汤拿去了呢?并且没有二样菜,真是奇绝。正这么想着,那小子又拿一个盘来放下,又放下一把小刀,一把铜叉。这铜叉的形象,也是说不出来的古怪。再看那盘里时,却是一块鱼浇上些似汤非汤、似汁非汁的东西,颜色倒雪白。又没个筷儿,正不知如何吃法,难把这叉子叉着,往嘴里送么?旁边那细崽见他发怔,便走近一步,指着玻瓶道:“这是辣酱油,这是鱼油。”宝玉道:“你给我舀上些。”那细崽果然代他舀上些。宝玉便拿起叉来,叉了一块吃了。觉得还便当,一刀一叉的运用起来。吃过七八样,细崽收了。送上一杯茶,却用一个小瓷盘托着,还有一把茶匙。瓷盘里有两块雪白东西,方方儿的,比骰子大好些,看了也不懂。拿起茶来呷了一口,皱眉道:“太酽了,涩了。”细崽又递过一个小瓷瓶儿,问道:“吃牛奶么?”宝玉点点头。又问:“要糖么?”宝玉也点点头。只见那细崽把那两块白方的东西丢在茶里,拿茶匙调了几下,便都化了。宝玉才知道那个是糖。细崽调罢了,又搀上牛奶。宝玉再呷一口,便觉不涩了,慢慢的呷完,细崽收了去,又来收拾桌子。宝玉暗想道:“吃大菜,来是这个样子的,但是吃了半天,却一颗饭也没有。那两块松糕似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我却没有动他。此时吃饱了,不免到外面去走动走动。只见包妥当笑嘻嘻的走来问道:“偏过了。”宝玉道:“你们统舱里吃什么饭?”句妥当道:“不蒙你老人家说,我承这里账房几位先生照应,是在房吃的饭,还算好。在统舱里吃饭,实不象样呢。茶房们扛了一木桶饭来,众人便过来抢吃,也有拿脸盆盛饭的,也有拿筐子盛饭的,又没有菜,要吃菜时,要自家身带来。你老人门的日子少,见的也少。我们常来常往,是见惯的了。你老人家吃的大菜好么?这里的外国大司务,是宁波人,做得好菜。管事的姓李,招狠好的。你老人家过他么?”这包妥当只管滔滔不断的信口开合,猛不提防,头上“呜呜”的一声怪响,倒把宝玉吓下一跳。

要知是什么声响?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慧神暪下问启新知
呆霸王酣酒呈故态

却说宝玉正和包妥当说的高兴,猛听得头上“呜呜”的一声怪响,吓了一跳。包妥当道:“到了镇江了。”宝玉正要问时,又听得“呜呜”的响了两下。宝玉道:“这是什么东西在那里叫唤?”句妥当笑道:“这是放汽筒,因为到了码头,招呼前面小船让路,以免碰撞之意。”宝玉这才明白。包妥当又指给他看,这边是焦山,那里是金山。此时已经入黑天气,远望镇江万家灯火。一惠儿靠了万船,就听下面人声鼎沸起来。宝玉回头忽见自己住房亮了,说道:“没看见人进去,这个灯是谁点的?”包妥当笑道:“这是电气灯,不用人点,自亮自灭的。外国人真是巧心思,这都是他做出来的。”宝玉道:“正是。要问你,刚才我看见两个人,那打得异样的,不必说了;那副面目也狠奇怪,黄头发,黄胡子,绿眼珠子的,可是外国人?”包妥当道:“此刻我见那两个,想来也是西洋人了。他们到底有翅膀么?”包妥当道:“那里人惠长出翅膀来呢。不过他们画的画儿,多有画出翅膀的,说个还是他们的菩萨呢!”宝玉笑了笑,又道:“那两个外国人在船上做什么?”句妥当道:“这是驶船的。还不止两个呢!总共有五六个。”宝玉道:“这个船是外国人的么?”包妥当道:“这是昭商局的船,是中国的。还有那‘怡和’、‘太古’两家,便是外国的了。”宝玉道:“既是中国的船,为甚要用外国人驶?”包妥当道:“中国人不惠驶呢。”宝玉摇头道:“没有的话!外国人也不多两个眼睛,也不多两条膀子,有什么不惠的?不学罢了。”包妥当道:“只怕心眼儿不及他呢。”宝玉道:“但凡是个人,心眼儿总是一样的。不过有一种人被一种嗜好迷住,不得开罢了。还有孔子说的:‘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那里有学不惠的学问呢?咱们不赶早学惠了,万一他们各咱们不对起来,撒手不干了,那就怎么好呢?这么大的船,不成了废物了么?”正说着时,只见焙茗笑嘻嘻的走过来,递一个小匣给宝玉道:“这又是一个样儿的,心咱们头回看见那个大些。头回那个,三个公一匣,这个要化四文。我才在底下买的,给爷瞧。”包妥当一看,原来是一匣猴牌洋火。便笑对焙茗道:“这是洋火呀!你没见过么?”焙茗道:“我头看见的匣子,比这个小,那小棍上,是黏着红点子的。”宝玉道:“气擦一枝瞧。”焙茗擦了一枝。宝玉道:“这个擦起来不响,着得比个快。”又问包妥当道:“这东西也是外国人做的么?”包妥当道:“前是外国来的,这个是日本来的。听说还是中国人在那边迼起来的。此刻算他最好,销路也大。有人说,他一个礼拜,要造一万箱,每箱可以赚一元银呢。”宝玉道:“一箱有多少呢?”句妥当道:“这可考住我了,销路也。大有人说,他一个礼拜,要迼一万箱,每箱可以赚一元银呢。”宝玉道:“一箱有多少呢?”包妥当逆:“这可住我了,多少我不得而知。那箱子大约有半个八仙桌子大罢咧。”宝玉道:“那个小匣子的呢?”包妥当道:“那是上海做的。‘有燮昌’、‘华昌’、‘烈昌’好几个牌子呢。”宝玉道:“中国人做的,还是外国的呢?”包妥当道:“是中国人做的。此刻汉口、湖南,也有人做了。”宝拍手道:“是不是呢!我说没有学不惠的事情。这么个小巧东西也学惠了,那驶那里有学不惠的?房里去坐罢!这惠有点了。”此时船已开行,两个同到房里,又谈了一惠,包妥当别去。一宿无话。

次日清早起来,洗过脸,细崽送过一杯茶,又是两片松糕似的东西,旁边抹上一块黄澄澄的像是猪油;又是一个盘子,放着两片火腿,两个半生熟的鸡蛋。玉不像昨天那样忐忑了,拿起刀叉吃了,又喝了茶。又出来闲望一回。包妥当又走了来,说道:“你老人家起来好早!这回船走的快,上十点锺就好到上海了。”又闲谈了一惠。又带着宝玉到下房舱、各处看一遍,仍复上来。

不一惠,已到吴淞口。包妥当按着旗式,指给宝玉瞧:“这是英国兵船,这法国兵船。”宝玉吃惊道:“这么大的兵船,么打仗呢?”包妥当道:“利害着呢!我没见过。听见说,那种大炮放起来,打好几十里呢。”宝玉道:他们的兵船,为甚到咱们家来,唑道咱们打仗么?”包妥当又指着两道:“这是‘海筹’,这是‘海容’,都是中国的。”宝玉道:“是不是呢?你昨儿说中国人心眼不及国人,学不了这个。怎么兵船又中国人驶的呢?但是这个船么要用外国人驶,我可不懂了。”包妥当道:“是,是。你老人家明见。”宝玉沿路眺望,包妥当一一指点道:“那里是纱厂,那里是布局,那里是自来水厂。”正说着,只见一缕浓烟,远远如飞过去。包妥当道:“那是火车。”宝玉道:“也是用机驶的么?”包妥当道:“宝玉拍手笑道:“果然。我到了船上来,就想着水上有了这种船,陆上也该有这种车才对呢。”

谈谈说说,船已傍了码头。船已了码头。包妥当代招呼着行李,雇了东洋车。送玉主仆两个到了长寸。拣了估洁净房间,焙茗设好了,自在外半安息。一惠荼房开上饭来吃过。包妥当进来道:“你老人家要多住一两天了,这两天没有天津船开。有一只‘保定’,要到大后天才开呢。”宝玉道:“户么把个地名做了船名这倒别致。”包妥当道:“‘太古’的船,都是取的地名。”宝玉道:“招商局有船到天津吗?”包妥当道:“有。”宝玉道:“招商局有到天津吗?”包妥当道:“好,好,那么你老人家就等‘祈裕’罢。‘新裕’这个船,是天字第一号的好船。现任两广总督李鸿章李中堂还赞他呢。你老人家索性等他罢。在这里上海多顽两天也好。对不住,我还有点小事,少陪了。”说着,告辞去了。

剩了宝玉一人,独在内房,甚是寂寞,要想出去逛逛,又苦于不识路。无可解闷,只得又拿起《红楼梦》来看。把头回不甚经意的地方,都补看了。但是,不看犹可,一看了,便心神仿佛,犹如做梦一般,自家也说不出那个情景来,闷闷昏昏的过了一天。吃过冕饭,掌上灯,躺了一惠。只听得街上仍是车马纷驰,闹的睡不着。正在无聊之时,忽听得隔壁房内一阵跺脚、拍桌子的声音,又听得有人大骂:“忘八羔子!瞎了你娘的眼睛,洒了你爷一脚的开水。”听得这声口好熟,好像是个熟人。然而仔细想想,生平却没有这么一个撒村的朋友。忽又听一阵大骂,一阵脚步声响。连忙起来,走到外间,只见焙茗已在门口观看。宝玉看时,那跑的人已经跑过了。却是一个荼房在头里跑,一个赶着要打。焙茗道:“这赶的人十分面善,不知是那一位爷却想不起来。赶出来看时,他又跑出去了。”焙茗想了一想道:“哦,是了!是薛大爷。”宝玉听见,便外去看。走到楼梯旁边,只见一个人,按着一个茶房乱打。仔细一看,正是薛蟠。因叫道:“不要打了!有故人奉访。”

薛蟠抬头一看,怔了一怔,道:“咦,宝兄弟,你也跑上海来了?好,好,咱们违教好久了。”一面说,一面过来拉手。玉觉得他满容,说起话来酒气扑人,知他又喝醉了,拉着他到自己房里。焙苔迎面请了个安。薛蟠笑嘻嘻的道:“好,好小子,还跟着你二爷呢。”走到里间,抬头一看,这屋里一点儿陈都没有,怎么住得下!我可不坐了。来,来,你到我那边瞧瞧去。”不由分说,拉了宝玉就走。

走到隔璧房里。只见满眼红光。原来四璧用大红底金花的花的花纸糊了。墙上挂着穿衣镜、自鸣锺;桌子上棋七八摆了许多不大认识的东西。薛蟠让宝玉在床上坐下。宝玉看那床时。又是不曾经见的,拉了宝玉就走。宝玉看那床时,又是不曾经见的,用细竿儿支起来,那帐也另是一个样子。宝玉坐下,因问道:“好多日子不见了,是几来的?”薛蟠道:“我还没问你呢。你老子都说你做了和尚了,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你到底做了几年和尚,几时还的俗?”宝玉道:“我何尝做几年和尚!不过打了一惠儿的坐,就想着家,要回去。偏偏辫子没了,所以养了一年多发才出来。昨天动身,今天到的。这个就是我的经历了。”薛蟠道:“好奇怪!我自从闹事之后,就没见着你了。后来遇赦回来,没有过得几天,就和我妈拌了嘴,是我赌了气,约了几个朋友,带了酒菜,到锦秋墩去逛陶然亭。谁知吃醉了,就在那里睡着。也不知睡了多少时侯,及至醒来,却是倾盆大雨。那些朋友都不见了,却另有一伙人在那里避雨。那雨又下个不止,慢慢的就同那一伙人说起话来。谁知他们都是到南边办货的。我回头一想,我和妈赌气出门时,便打算不回家去,所以把几十两金子,百把颗珠子,带在身边。此时正合我意,6就和那行人打伙儿出京。好怪的事,我只睡了一觉,不知什么时候,做出了那个什么火车儿,机灵得狠,跨上去坐了。吱溜的一下儿,就到了天津卫。还坐了什么火轮船,三就到上海。这个地方好得狠,我这两年,贩些货,狠赚钱。只有前回贩些书,折了本。此刻的书,还没销完呢。”宝玉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道:“我拿一样东西给你看,你等一等。”说着,去了。

不知宝玉要拿什么东西给薛蟠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求知识借新书
瞎忧愁纵谈洋货